文|田沐鑫

 

年岁渐长,愈发笃信人与人的相遇皆有定数。恰逢其时,即便辗转迂回亦能相逢;时机未到,纵是迎面而过也难识彼此。

立秋时节,偶遇综治办的丁鹏,闲谈间他提及同事罗礼仙。我不禁诧异:这位昔日的“战神”,怎会转至综治办?2016年,我曾以他为原型创作歌曲《金色盾牌》,此曲后被广东省委宣传部列为“文艺精品”,只是他对此始终不知情。东莞樟木头镇不大,我们同属政府系统,却从未有过正式交集。我满心疑惑:他当年做便衣时那般出色,为何要换个阵地?为免唐突,我先联系了他的直系领导——综治办主任黄东明。东明主任曾在公安分局任副局长,既是罗礼仙过去的直接领导,如今在综治办亦如此。听闻我的来意,东明主任欣然应允:“我来为你安排。”半个多月后,我终于得空,通过东明主任提供的方式联系上罗礼仙。联系前我还暗自揣测,盛名之下的他,会不会难以沟通?没想到他竟爽快地答应了见面。

人总是惯在未见面前,依据道听途说与主观认知,对即将碰面的人勾勒出大致印象,而这样的印象往往失之偏颇。我听过太多他与歹徒搏斗的事迹,知晓他擒贼无数,也负伤无数,便狭隘地认为,常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人,身上多少会带着几分戾气。可见到罗礼仙时,他却与我的想象截然不同。他气场澄澈,面容清秀,笑容温和。一米八多的个头,因常年锻炼,体格健硕。年近五十,看上去却只有三四十岁,身上透着几分稚气,却不显轻浮,反倒格外沉稳。若不是脸上那道疤痕,任谁也不会将他与生死搏斗的场景联系起来。得知他当过兵,我便让他像丁鹏一样,按部队俗唤我“嫂子”。我特意为他泡了一壶他家乡江西吉安的白茶,我们的谈话,也从家乡的故事缓缓展开。

1976年秋,月光洒满赣江,晕染出英雄史诗般的底色。在江西吉安的一个农家小院里,一声婴儿的啼哭,为寂静的乡村添了几分生机。父亲为这个孩子取了个颇具道家风范的名字——罗礼仙。

那个年代,听着红军故事长大,又受港台武侠剧熏陶的孩子,心中多有侠气,可真正能做到“路见不平一声吼”的却寥寥无几,罗礼仙便是其中一个。自小,打抱不平就是他的“主业”,且他认死理,受伤对他而言成了家常便饭。礼仙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匠,母亲则是下放农村的干部子弟。父母深知,若一个人的能力无法匹配理想,便会陷入“德不配位”的困境。他们虽心疼儿子时常受伤,却也认可他的行为。为了让儿子日后守护公理正义时,有能力保护自己,父母送他去武馆武。他的启蒙教练彭鹰,毕业于河南塔沟武校,后来竟被他“收编”,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。

教练倾囊相授,再加上无数次“实战”磨砺,罗礼仙练就了强健的体魄与出色的格斗技巧。1994年,18岁的他毫无悬念地拿到了“入伍通知书”。他服役的部队,驻守在全国道教名山——罗浮山下。到了部队,凭借聪慧机敏与过人身手,他被选为“侦察兵”。在部队的日子里,每日晨曦微露,他已提前在训练场上开始操练。无论哪个训练项目,他都比旁人更用心、更刻苦。只因离开家乡时,父亲曾对他说:“做木匠,我立志打造最好的木器;去当兵,你就该做最有种的兵。”1996年,罗礼仙加入中国共产党。部队首长十分赏识这个出色的小伙子,让他代理排长,还考虑为他提干。1997年,恰逢部队大裁军,因转业人员指标有限,首长征求他的意见时,他二话不说,同意以士兵身份退伍。并非他不留恋部队,而是冥冥中似有另一份使命在召唤着他。

自幼,外公便是罗礼仙的偶像。儿时去外公家,看到外公身着警服的照片,威严又帅气,一颗梦想的种子便在他心中生根:总有一天,他也要穿上警服,成为一名人民警察。1998年春,脱下军装还未满一年的他,与几位同乡在东莞樟木头镇等车,准备前往清溪镇。因他身姿挺拔,在人群中格外“扎眼”,被巡逻的“警探”留意到,将他带回警局面试。自此,他成了一名治安巡警。走在大街上,他硬是将一身辅警制服,穿出了正式警服的威严。那一刻,他轻轻摸了摸肩头,只觉得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。

执勤时,罗礼仙机敏果敢、行动迅猛,深得公安分局领导赏识。在巡警队没待多久,便被提拔为队长。他不仅勇猛,更兼具智慧。在与歹徒无数次的实战交锋中,他总结出一套实用有效的破案技法,却从不藏私,毫无保留地分享给队员们,因此也赢得了同僚们的信任。

2003年6月,樟木头镇公安分局成立“便衣伏击队”,罗礼仙被任命为创队队长。领导发话,整个警局的人员,任他挑选。“叶新华、冯文雄、刘海秀、于怀涛”,“五虎”组合就此踏上了长达二十余年的便衣之路。直到罗礼仙调任综治办,其他四人仍坚守在便衣队的岗位上。五人外形各异,却有着三个共同点——皆是退役军人、身手不凡、嫉恶如仇。分局领导发现便衣队的破案率极高,便决定逐步扩大队伍、配齐力量。刘剑飞、雷斌、杨尚金、李利军、温东艳、陈海军、袁峰等后来听了名字就能令罪犯闻风丧胆的汉子们,先后加入樟木头便衣伏击队。他挑选队员,依旧遵循那三个原则:退役军人、身手了得、嫉恶如仇。不过,对于刘剑飞、马辉、彭鹰这类身手出众却非退役军人的人,他也会酌情放宽标准。这支队伍始终不负众望,破案率曾一度高达全镇破案率的百分之五十以上。

自古,兵与贼便如同黑与白、阴与阳、是与非、对与错,既对立统一,又相克相生。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,小偷小摸现象较为普遍,便衣伏击单兵作战,便能解决问题。可随着社会形势愈发复杂,犯罪手段也不断升级,小偷小摸逐渐演变成有组织、成规模的团伙犯罪。歹徒作案愈发有组织、有计划、有章法:有人负责探路锁定目标,有人负责实施抢劫,有人负责撤退断后,分工明确,环环相扣。罗礼仙根据歹徒不断变化的犯罪手段,与队员们总结出一套有效的侦查、跟踪、伏击、抓捕“组合拳”。为了克敌制胜,他依据队员的特长分工:善于观察的负责侦查,擅长隐藏的负责跟踪,身手矫健的则承担伏击抓捕任务。得力的方案与团队间的默契配合,让便衣队的破案记录上,密密麻麻写满了代表功绩的正字。我问他擅长什么,他扬了扬头,自信地说:“我全能型!”我在心里暗笑:“真是个骄傲的家伙。”可这份骄傲与自信,却令人欣赏——正因为有这份底气,才能铸就了他临危不惧、百折不挠的无畏与勇气。

可“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”。歹徒中不乏亡命之徒,与他们近距离周旋,受伤在所难免。2006年深秋,一伙组织严密、分工严谨的歹徒潜入樟木头镇。罗礼仙与队员们跟踪发现,这伙人常以六人一组行动:两人放哨,两人抢劫,两人断后。跟踪过程中,便衣队察觉这伙歹徒即将作案,为避免打草惊蛇,他们与歹徒保持着一定距离。歹徒蓄谋已久后,将目标锁定在樟木头火车站旁南城公园的一对情侣身上,持刀抢劫后正欲撤退。罗礼仙与队员们从人群中迅速冲出,动作快如闪电。罗礼仙单人制服一名持刀歹徒,队员马辉、夏容刚也合力制住另一名持刀歹徒。放哨的两名歹徒见状,撒腿就跑,周必虎与几名队员立即全力追捕。没想到,负责断后的两名歹徒久等同伴不至,竟折返回来。他们看到一个身着便服的人半跪着,用膝盖顶住同伴,将其死死按在地上,还单手反钳住同伴的双手。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,纷纷拍手称赞,被抢劫的情侣则取回财物,对制服歹徒的人千恩万谢。见此情景,负责断后的歹徒怒火中烧,从怀中抽出两把三四十公分长的大砍刀,从后侧朝着罗礼仙的右臂、后背狠狠砍去。右边的歹徒一刀砍在罗礼仙的右臂上,刀锋直抵肱骨;左边的歹徒则一刀直刺他的后胸——这两刀,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。

若非肋骨遮挡,恐怕那一刻,纵是神仙也难救。没等罗礼仙反应过来,两名歹徒的第二刀又劈了下来:一人的刀砍在他的左臂,另一人的刀直刺他的右胸。罗礼仙下意识松手向前躲避,被制服的歹徒趁机奋力起身反抗。罗礼仙顺势向前翻滚,忍着剧痛迅速站起。两名歹徒杀红了眼,追着他连续砍刺。看热闹的群众吓得纷纷躲开,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砍刀,刀刀致命地朝着罗礼仙落下。

“绝不能让他们伤到群众,更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跑了!”这个念头压过了身上的剧痛。尽管他身手敏捷,可身着便衣、赤手空拳,面对几名持刀歹徒的围攻,还是有些吃力。后续他又添了多处刀伤,却始终与歹徒搏斗、对峙、纠缠,为周边持枪民警赶来争取了时间。最终,众人合力将这伙歹徒全部缉拿归案。

被抢的那对情侣坚持一路护送罗礼仙前往医院。医护人员颤抖着双手,将他与血肉粘连的衣服一片片剪开,清洗伤口时才发现,他身上竟有八处深浅不一的刀伤,有些伤口直接见骨。见惯生死的医生护士,都悄悄红了眼眶。可罗礼仙却笑着安慰大家:“没事,小伤而已。”可当他看到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时,却满心懊恼。他想,若是自己是正式民警,拥有持枪资格,兄弟们或许就不会受这些伤了。这次负伤,不仅让他更坚定了成为正式警察的理想,更促使他在日后的工作中愈发勇猛,总是冲锋在前——只为尽可能不让同伴们再受同样的伤害。

2012年早春的凌晨,追捕入室盗窃嫌犯时,罗礼仙冲在最前面,从康乐街一直追到不锈钢天桥。歹徒回头见只有他一人追赶,突然转身,挥起手中的钢刀,朝着罗礼仙迎面砍来。好在他反应迅速,侧身躲过,可刀锋还是重重砍在了他的左颧骨下。那一刻,他清晰地听到了颧骨裂开的声音。剧痛中,他凭着本能完成了夺刀、锁喉的一系列动作,直到嫌疑人被制服,鲜血早已糊住了他的左眼。被盗财物成功追回,失主看着他,泪水夺眶而出,紧紧抓着他的手,久久不愿松开。

他讲述这些经历时,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。我瞥见他手臂那道深入骨髓的刀疤,抛出一个略显尖锐的问题:“你是怎么看待那些罪犯的?”见他沉思,我又追问:“尤其是那些伤害过你的罪犯,你怎么看?”

“嫂子,这得按犯罪类型来看。有些罪犯是主动犯罪,有些则是被动犯罪。对于那些主动犯罪、情节恶劣的,我肯定是嫉恶如仇,打心底里憎恨。”他顿了顿,接着说:“您想想,他们偷抢的钱,若是别人的救命钱,那偷走的就不只是钱,更是一条人命啊!再者,要是偷抢的是在这边举目无亲的人,那些受害者,男的走投无路,很可能会铤而走险,走上犯罪道路;女的身无分文,或许会被人用一餐饭、一点施舍诱入歧途。事实上,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坚定地看着我:“我们看似只是打击了一些小偷小犯,可实际上,可能挽救的是一条性命,或是一个人的整个人生。”

我点点头,对他的话十分赞同。他松了口气,笑了笑:“当然,对于那些被动犯罪、被迫犯罪,或是刚误入歧途的人,我们肯定会想办法挽救。毕竟,打击犯罪的目的,除了防止治安混乱,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挽救这部分人。说到底,执法的首要目的还是‘治病救人’。”我赞许地看着他,他则仰起头,眼里藏着几分倔强,还有些许自豪。“至于那些伤害过我的人,抓捕他们的时候,我是兵,他是贼,没特意想过怎么看。”他爽朗地笑了,笑得毫无芥蒂,“要是他们能迷途知返,我们也能成为朋友。”

这话让我感慨万千。生活中,很多人即便面对未曾实质伤害自己的人,也会心存怨怼;可罗礼仙面对曾危及自己生命的人,竟有如此胸怀。我想,这便是他最与众不同的地方。历经风雨,仍能坚守初心,不抱怨命运不公,不滋生无端怨恨——这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。我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敬佩。

我望着他左脸颧骨下的疤痕,那疤痕并不难看,不仔细看,倒像脸颊微微凹陷,并不突兀。忽然觉得,这伤痕或许是上天对他的磨砺,又或是上天觉得他内在已然足够丰盈,便不愿在外表上给予他过分的完美。

东莞市曾有两任市委书记亲临医院探望他,还都亲笔批示“号召全市人民向他学”。为保护他不被歹徒报复,单位对外宣传时,为他用了“江吉”这个化名——一来因他是江西吉安人,二来也是祝愿他未来岁月能逢凶化吉。

“我有个同学曾是武警,还拿过武警部队的散打冠军,退役后被保安公司聘为私人保镖,年薪百万。以你的侦查能力,还有以一敌几的身手,去应聘的话,不说百万年薪,几十万肯定不成问题。可你在这个岗位上,每月拿着几千块工资,一年挣不到十万,还要流血拼命,你觉得值吗?”我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,抛出了这个尖锐的话题,“你有没有觉得,你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?这些年,你有没有过遗憾,有没有后悔过?”

“遗憾是有的,但从没后悔过。”他说,当年躺在医院病床上,看电视新闻称他为“公安干警”时,心里多少有些遗憾。他自嘲地笑了笑:“我确实遗憾没能穿上正式的警服,可我从不后悔过去的选择和拼搏。就算人生能重来一次,我还是会这么选。”他笑着低下头,“至于待遇,说我完全不在乎,那也不现实。可我觉得,人生的价值,不一定只用金钱来衡量。当然,我们队里也有不少同事因为待遇问题离职,有的当了大老板,有的被保安公司高薪聘请。但也有很多人,一直坚守到现在。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放下杯子后,开始一个个念出名字:“当初第一批便衣队的五个人,除了我,其他四个现在都还在原来的岗位上。”

我了解到,在转正的道路上,命运多次给予他机会,却又多次让他失之交臂。2018年,单位再次有转正名额,他的名字出现在推荐名单首位,最终却因年龄限制再次落选。2022年初,在综治办主任黄东明的邀请下,他调任综治办,开启了新的工作篇章。

“你是因为没了转正机会,才去的综治办吗?”我歪着头问他。他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:“有这方面原因,但不是最根本的。”他解释道,随着监控探头从模糊到清晰,数字网格化管理的推进,再加上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开展,街头犯罪从频发变为偶见,许多犯罪从“线下”转向“线上”,各类网络诈骗逐渐取代街头偷抢,成为社会主要犯罪手段之一。而罗礼仙不是正式警察,也非公务员,没有执法权,很多行动和想法都受到限制,尴尬地卡在“队长”的职位上。就在这时,老领导黄东明向他伸出了橄榄枝,他才决定到新岗位接受新挑战。他说,黄东明是他人生路上的导师、伯乐与知己,对他的成长帮助极大。来综治办之前,黄东明鼓励他:“不换个环境,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能为社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呢?”

“为社会发挥更大的作用......”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,还有多少人会这样思考问题?我们中的很多人,在岁月里遭遇不顺,就容易全盘否定自己的人生,懊悔过去的选择。可即便时光倒流,回到当初,我们大概率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可人们总在后来的日子里纠结不已,陷入无谓的内耗。罗礼仙历经磨砺,却仍能保持一身风骨与赤子之心,皆因他活得纯粹。他目标清晰,却从不用功利得失评判自己——我想,这才是真正的不忘初心。

做巡警时,多的是“动手”的时刻;到了综治办,却常需“动嘴”。很多群众间的矛盾纠纷都要耐心的调停,与过去刀光剑影的工作截然不同。以前面对歹徒,尽可“横眉冷对千夫指”;如今面对的调解对象多是普通百姓,需笑脸相迎,必要时还要做到打不还手、骂不还口,靠“以德服人”化解矛盾。

调解镇内某工厂欠薪纠纷时,罗礼仙带着同事在车间蹲守了整整三天三夜。机器轰鸣声中,厂方代表曾讥讽他:“一个月拿几千块的聘用人员,犯得着这么拼命吗?”他却没生气,目光落在讨薪工人身上,声音平静却坚定:“这些工人大多是低收入人群,他们等着这份工资维持基本生活,家里或许还有父母、孩子要养活。你们不发或迟发工资,会直接影响他们很多人的正常生活。”他回头看向厂方代表:“你可能没挨过饿,也没经历过借不到钱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,但他们中间,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困境。对有钱人来说,几千上万块或许不算什么;可对没钱的人来说,那就是命。”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,但声音里却透着不容辩驳的威严。再加上他身材高大魁梧,多年巡警生涯沉淀的气场,无形中给了厂方代表不小的压力。“我做这份工作,无论拿多少工资,这都是我的职责。你们请人做事,人家完成了任务,你们就该想办法把工钱一分不少地给人家——这是你们的职责。”经过不懈努力与巧妙交涉,工资最终如数发放到工人手中。当工人们对他千恩万谢时,罗礼仙忽然发觉,只要能为老百姓做实事,什么样的工作都是有意义的。

在镇内某小区的调解现场,一位老业主盯着他左脸的疤痕,突然激动地喊道:“你是当年那个挨了刀还坚持抓贼的警察吧?英雄啊!真是英雄!”罗礼仙刚想纠正“我是辅警”,话到嘴边,就被对方的热情打断:“你好啊!我们老百姓,就需要你这样的警察!”这话像一股暖流,瞬间漫过他心底那片快要尘封的角落。那些年因“编外”身份产生的委屈,因转正屡屡受挫的失落,在这一刻悄然消散——身份的标签或许无法改变,但百姓的认可,早已为他贴上了更珍贵的标识:他是老百姓心中公认的英雄。

从前,樟木头镇每年都会召开公安系统表彰大会。当“优秀个人”“先进个人”这些荣誉已不足以衡量罗礼仙的付出时,镇里特意为他增设了一个奖项——“突出贡献奖”。此外,“东莞好人”“道德模范”“十杰青年”等荣誉也接踵而至。东莞档案馆的特藏柜里,一份特殊的档案静静陈列:“东莞好人”“忠诚为民勇士”的证书旁,叠放着他二十多年来的值班表、蹲守记录、调解台账,还有那张被鲜血浸透的辅警证件。档案管理员说,这是馆内唯一一份属于非编人员的特藏档案——它无关职级高低,只因为这份档案里,藏着一份与众不同的“坚守”。

也有人问他,守着“编外”身份干了三十年,到底值不值?每当这时,罗礼仙总会想起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瞬间:一个雨夜,被抢的大妈攥着他的手痛哭,说“要不是你,我老伴的救命钱就没了”;伤愈归队时,队员们自发列队,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回来;他还常收到一些不知名姓的人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土特产和感谢信。

这些瞬间像散落的珍珠,串起了他平凡却滚烫的人生。他虽未能圆“警察梦”,可那些遗憾,早已被“被人民需要”的充实感所覆盖。就像他常说的:“有很多东西,比身份地位和金钱更重要,那就是信仰。我是一名共产党员,能为人民做点实事,这就是我的信仰,比任何东西都重要。”

如今的罗礼仙,仍保持着凌晨五点起床的惯。他会绕到当年伏击歹徒的街角站一站,看着晨练的老人慢悠悠地打太极,赶早班的年轻人匆匆穿过马路,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。阳光透过樟树叶的缝隙,洒在他脸上。他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,是他用三十年时光,用一次次流血负伤,为这座城市写下的守护注脚。

他从不让自己闲下来,陪爱人逛街时,也常“开小差”。有时一眨眼的功夫,爱人就找不到他了,找了半天,才发现他在街角又顺手抓了个小偷。俗话说,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,总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。这话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。他说,家里大小事都由爱人操持,爱人懂他、也理解他,选择用润物无声的方式,默默守护着他和他的信仰。这份真挚的情感,在当下社会尤为珍贵。

从1994年穿上军装,到1998年成为辅警,再到2024年坚守在综治办的岗位上,三十载春秋流转。罗礼仙虽未能穿上正式的警服,却用炽热的忠诚,在百姓心中刻下了“英雄”的印记。

如今,人们总爱用“编制”“职级”“薪资”来衡量体制内人员的价值,总觉得珍珠只有镶在皇冠上才足够耀眼。可罗礼仙的故事却告诉我们:真正的价值,从不在标签之上,而在“利他”的行动之中;真正的勋章,从不在肩章之上,而在人民的口碑之中;真正的身份,无关外在称谓,而在将坚定信仰融入血脉的高尚里。

当城市的霓虹亮起,我们看不见角落里那些默默守护的身影,却实实在在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平静与安宁。我们不知道,他们之中藏着多少个“罗礼仙”。走在人群中,他们看似平凡无奇,也有着普通人的遗憾与委屈,却仍怀揣着不平凡的执着与坚守。他们用血肉之躯,默默铸就起金色的盾牌,为我们遮风挡雨。他们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,却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中,以平凡的工作,铸就了不平凡的伟业。他们是国家这座丰碑下不可或缺的基石,其价值永远无法用标尺衡量——因为在黑暗的世界里,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,他们是最温暖的光。

标题:凡人礼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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